货叉抬起的人生

2025-04-27

       夏日的阳光像融化的铁水般倾泻在物流园的水泥地上,李强弓着背将第十二箱汽车配件搬上货运板车时,后腰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。汗水顺着晒成古铜色的脖颈流进工服领口,在深蓝色的布料上晕开层层叠叠的盐渍。

      "老李你磨蹭什么呢!"主管夹着香烟的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尖,"没看见后面还有三车货等着卸?"李强咽下涌到嘴边的痛呼,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叉车作业区——穿橙色反光背心的司机握着操纵杆,金属叉齿精准地托起两米高的货箱,空调的凉风从驾驶室半开的窗户里漏出来。

       那件反光背心他摸过。三个月前应聘时,人力资源部的姑娘把登记表推回来:"没有叉车证?那只能做临时搬运工,日结,不管饭。"此刻他数着裤兜里皱巴巴的三张百元钞,这是连续工作十六小时的报酬,而妻子这个月的透析费要两千七。

深夜的出租屋里,李强用红花油揉着肿起的脚踝。手机屏幕突然亮起,老乡群弹出条消息:"通达仓储急招持证叉车司机,月薪六千起,交五险。"他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,直到锈迹斑斑的电风扇把汗湿的登记表吹到地上——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当初搬运队长的签字,力透纸背的"临时"二字像两道刀疤。

       "这是爷爷留下的怀表,当了吧。"妻子把包着红绸的老式怀表放进他掌心时,腕上的住院手环硌得他眼睛发酸。职业培训学校的玻璃门前,李强攥着当票换来的三千块钱,看见教室墙上贴着往期学员的工资条:张建国,48岁,上月实发7280元;王秀兰,女,42岁,五险一金全额缴纳。

      理论课上,油墨印刷的《特种设备安全操作规程》字迹有些模糊。他戴着老花镜在重点段落旁画满波浪线,笔记本边角被翻得卷起毛边。实操训练场里,教练的呵斥声在钢架结构的厂房里嗡嗡回响:"方向盘不是拧麻花!货叉提升要逐级加速!"同组的小年轻第三次成功叠放货箱时,他还在为直角转弯时总是压到警戒线懊恼。

考试当天下着细雨,李强的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训练场的机油。电子监控镜头下,他握住操纵杆的右手微微发抖,直到仪表盘亮起的绿灯映在准考证的照片上——那张带着鱼尾纹的笑脸旁,烫金的"特种设备作业人员证"字样在晨光中闪烁。

       三个月后的清晨,李强对着更衣室的镜子调整橙色反光背心的肩带。智能仓储系统的电子屏在头顶滚动着今日作业计划,他的员工卡扫过打卡机时发出清脆的"滴"声。午休时路过曾经工作的露天装卸区,听见新来的搬运工在树荫下抱怨:"这鬼天气,搬完这批货工服都能拧出水来。"

       年终表彰会上,经理将"安全标兵"奖状递给他时,背后的LED屏正播放着事故警示片。画面里倾倒的货箱砸起漫天尘土,李强下意识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证件——硬质封皮已经被体温焐热,像块小小的盾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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